硬骨不遇

戴志春不喜欢别人说他是一个小孩子。
非常不喜欢。

一年一次的洲际赛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十二支队伍在中国大连角逐亚洲之巅，戴志春也很想登上这样盛大的舞台展示自己，可队内同位置的简自豪此时状态正盛，理所当然他没能上场。

七月七日，一切都在那个男人的安排下顺利度过，代表中国出战的队伍表现良好直接晋级决赛，没有比赛任务的四支队伍在打完训练赛后一同在餐厅聚餐，美其名曰开会，集众人之才布置明天的战术。

戴志春一边蹂躏手里的兔子玩偶，一边坐在简自豪身边眨巴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对面的宋义进正深情款款的弹着吉他，王柳羿悠闲的靠在姜承錄的肩上玩手机，喻文波和史森明嘻嘻哈哈互相打闹，金泰相正和刘世宇讨论蹦迪心得，陈宇浩伴着吉他声一首粤语歌唱得火热，简自豪偶尔也嚎叫的跟着和声，把身旁已经昏昏欲睡的戴志春震的头皮发麻。

二十多个男孩子聚在一起的喧闹程度可想而知，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安静坐在一角的韩金尤为显眼，戴志春不由得好奇盯着他看。韩金脸色冷肃的低着头摆弄桌子上的手机，偶尔拿起筷子夹一口菜送进嘴里，期间只示意身边的刘丹阳递一下装着果汁的瓶子，然后再没有其他动作。

LPL中每一个AD多多少少都听说过韩金的名字，戴志春自然也不例外，他非常想像韩金那样在赛场上力挽狂澜，大杀四方，可每当他向其他人诉说想要证明自己的梦想时，那些人总是会笑着说琪琪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再等等吧，以后会有这一天的。

戴志春不喜欢别人说他是一个小孩子。
非常不喜欢。

韩金似是对被人一直注视的感觉极不适应，他缓缓抬起头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视线如刀锋般直直射了过来，带着些许探究。目光所及之处，是正沉浸在委屈中无法自拔的戴志春，二人的眼神在喧闹的人群中打了一个照面，戴志春心下一凛，恹恹的收回目光，他撅起嘴巴气呼呼的拿过简自豪面前的啤酒瓶，棕黄色的液体只覆盖了杯底就被抢了过去，简自豪抱紧酒瓶，咽下嘴里的肉，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琪琪，你还小，喝酒会醉的，喝这个。”
又是这个熟悉的令人厌烦的理由，戴志春看着被倒满橙汁的杯子，不甘心的皱了皱他的小鼻子，郁闷的端起来像是喝酒一样一口喝了个干净。

四支队伍同心协力，LPL赛区最终获得了洲际赛冠军，站上了亚洲之巅的最高峰。戴志春坐在休息室转播电视下，眼巴巴的看着几位哥哥笑着戴上了象征荣誉的奖牌，金色的雨纷纷落在他们的肩膀上，韩金背着手仰起头，像一颗挺立的白杨一样站在一边，和全场的人一起注视着被战队代表高高举起的奖杯，戴志春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迎接众人。

“琪琪，等你长大，会有更多上场展现自己的机会，还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去征服。”
队伍的大巴车驶回酒店途中，史森明发现了闷闷不乐的戴志春，仔细的收好奖牌后拍了拍他的头，头顶刚刚才按下的呆毛示威似的又翘了起来。

“可我已经长大了。”戴志春认真的说道。
“你长大？让哥哥看看你哪里长大了。”
李元浩兴冲冲的凑过来把手伸到了他的衣服里，黑色的内裤边已经露出了调皮的脑袋，戴志春连忙推开李元浩摸个不停的手，将背包挡在了身前。

酒店一楼的自助餐厅坐满了各个战队回来庆功的人，戴志春只匆匆的吃了几口饭，就背着小兔子形状的包偷偷摸摸钻进卫生间锁住了门。他先拧开水龙头捧了冷水洗了脸，然后打开背包把从餐厅自助酒柜里悄悄拿的一罐外国高浓度啤酒放到洗手台上，还有一根从李元浩衣袋里偷拿的烟，那根烟被他小心翼翼的卷在纸巾里。

“我想变成大人，我想长大。”
戴志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显稚气的脸庞，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残余的水珠，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仰头大口大口喝了下去。酒精像一把利刃划过他的喉咙，刺痛中带着几丝辣味直冲鼻腔，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喝完了罐中剩下的酒，又像为了装酷似的把易拉罐捏成一团，发出一阵哗啦啦刺耳的金属挤压声。

因为太过紧张而手抖到打火机按了三次，才勉强把烟点着，白色的烟雾如水蛇般扭动着袅袅升起，戴志春皱着眉放到嘴边吸了一下，一股浓重的烟气迅速包裹在口腔里，唇齿间烟火气反复流连，他被这样陌生又厚重的味道呛到咳出眼泪，忽然一只手横伸过来拿走了他嘴边的烟。

韩金两根手指捏着烟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面露嫌弃之色把烟用水冲灭后丢到了垃圾桶里，戴志春站在原地像被猎人抓住的兔子一样手足无措，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悄悄打量身边的韩金。
“抽烟不好。”
“是，我知道，我就想试一试，做一个与他人眼中完全相反的自己，是怎样的感觉。”
戴志春每次笑起来，鼻子皱皱的可爱极了。
“以后别抽了。”
“好。”
二人的对话十分简短，却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陌生又熟稔。

韩金总觉得戴志春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憋着没有释放出来，那东西似乎已经有一点分量，看起来他有些难受。结合之前几次聚餐时戴志春的失常表现，还有平时偶尔观察他不经意展露出来的状态，韩金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他俩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就连最简单直接的队友关系都不是，可韩金不想看到戴志春难过的样子，那样子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自己职业生涯刚开始时遇到的种种迷茫，因为他经历过，所以不想戴志春再陷在里面走不出来，他想帮助他，哪怕只是拉他一把。

坏掉的水龙头正滴滴哒哒的流着水，韩金低着头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了刚刚在台上领到的奖牌，挂到了戴志春的脖子上，那奖牌闪烁着灼灼光辉，后者惊讶的抬起头，爱不释手的像小兔子得到了心爱的胡萝卜一样，捧着珍贵的奖牌来回翻看着。

戴志春耐心的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奖牌上凸起的浮雕纹路，然后依依不舍的摘了下来还给了韩金，韩金看着面前人那对明亮的眸子，心中深有感触，他犹豫了几秒后抬起了手，揉了揉戴志春头顶柔软的发旋，收好奖牌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队服衣摆。

“或许...”
戴志春低着头，兔子耳朵扑楞扑楞的摇摆着，红艳的嘴唇被咬的发白，被拉住衣服的人耐心的转过身子，歪着头等他下文。
“或许，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一个可爱的大眼纯情少年眼巴巴的噘起嘴，一脸渴望的望着自己，这样的景象冲击力实在有些大，韩金僵直着身子，伸出一根手指迟疑的缓缓指向自己。
“我？”
戴志春用力的点了点头，头顶的呆毛又傻傻的立了起来，跟着脑袋一起晃动。

因为要集训备战亚运会电竞项目的比赛，同屋的刘世宇和其他几名入选国家队阵容的选手，在打完洲际赛后就早早的坐飞机走了，只剩下戴志春和已经Gay在一起的李元浩洪浩轩三人。

直到进屋在沙发上坐下，韩金仍然有点懵。屋子里乱糟糟的，戴志春小跑着随便收拾了一下，给他拿了一瓶冰红茶，然后站到一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韩金拧开饮料瓶子，礼貌性的浅浅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站起身走到戴志春身边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想说就说，我听着。”
戴志春抬起头，晶莹的泪珠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鼻子上出现好多可爱的小褶皱，嘴角和兔子耳朵一起蔫蔫的向下撇着，整个人看上去委屈极了。韩金有些慌，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戴志春就哼哼唧唧的像只小兔子一样，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戴志春不喜欢别人说他是一个小孩子，但他很喜欢兔子，背包上钥匙上衣服上，就连键盘上都贴了可爱兔子的贴纸。

此刻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乖巧的靠在韩金肩上，耳朵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展现了近乎透明的粉色，脖颈后露出的一小片发梢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清爽的薄荷柑橘香气不断萦绕流连在鼻尖，韩金轻轻嗅了嗅，不由得想起了儿时院落中那棵总是挂着累累果实的青橘树，那是很适合戴志春的味道。

韩金在犹豫了五又四分之三秒后，最终还是环住了怀里少年的细腰，戴志春费力的踮起脚，把全身的力气都挂在了他的身上，眼泪簌簌逐渐浸湿了衣领，下巴因为抽泣而一下一下的点在肩上，韩金抑制住了想要把他抱起来的冲动，手上加了力气，搂的更紧。

声音被委屈的泪水侵染的愈显朦胧。
“我...我真的很想证明自己，可我总是做不好，所有人都说我还没有长大，等我长大就有更多机会展现自己了...”
韩金轻轻叹了口气，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抬手把抽泣不停的少年的小脑袋按到肩上。

“他们都拿我和别人比，说我比不过你和狗哥，就连同年龄的阿水和小昭...我都比不上。现在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我好像真的什么都...都做不好。”
戴志春抽泣的愈发厉害，兔子耳朵也委屈的耷拉下来，衣领的潮湿逐渐蔓延到胸口，脸颊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没完。

“你一直很棒，真的。”
职业这条路异常难走，每一个职业选手都为了这条路多多少少放弃了一些东西，有人开始就大放异彩，有人始终平平淡淡，被埋没在人群之中的更不在少数，而前者那样出彩的又有几个呢？韩金非常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他向来不善言辞，今天这样与人亲近已是难得，只得耐心的一下又一下轻拍戴志春的单薄的后背，像是在说我在。

皎洁的月光洋洋洒洒的铺落在窗边相拥二人的身上，许是将一直以来积攒的磅礴心事说了出来，又或者是韩金温柔的碰触起了抚慰的作用，戴志春逐渐放下了心中的负担，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缓缓放松，他眼睛周围红红的，靠在韩金肩头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蜷缩在一起的兔子耳朵又慢慢立了起来，韩金弯腰把他一把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仔细的掖好被角，大概是梦到了夺得冠军的场面，嘴角的弧度怎样都隐藏不了。下一秒小手倏地探出被子，戴志春哼哼唧唧的闭着眼在身旁摸索着，没有摸到东西，表情逐渐又有了转暗的趋势，韩金只好侧躺在他身边，二人手指勾缠在一起，真是一只磨人的小兔子。

第二天无事一身轻的戴志春，是被疯狂的敲门声吵醒的，李元浩在门外叽叽喳喳。
“琪琪快点，该起床啦，太阳晒你的小屁股啦，要不要哥哥进来帮你穿衣服啊？”
戴志春连忙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大早上就被Gay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小兔子有点可怜。

想要拿手机确认时间却被手机下压着的一张纸条吸引了视线，那纸条边缘坑坑洼洼很不平整，戴志春却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一股脑又钻回到被子里，窗外的阳光逐渐爬上床头，正在翻滚的被窝上被投下了不规则的剪影，时不时传出几声傻笑。

「小兔子，你一直都很优秀。我等着看你大放异彩的那一天，会有这样一天的，我坚信 —— 你的树洞先生。」